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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以何为本——合初人的反思与探索
发布时间: 2016-04-28 19:44:11   作者:本站编辑   来源: 本站原创   浏览次数:

朱  艺

    合初人,全称“重庆合初人文化传播社”,中国西部一个普通的草根NPO[1],注册于2003年10月。作为创办人的笔者,仅是重庆一个最普通平凡的、小小的知识分子志愿者。合,是吻合、契合、合作的“合”;初,是本初、人之初、初始、初生、初衷的“初”;人,就是你、我、他(她),我们每个人。合初人,因以上字义及其组合,可以有多维度的解读,但终不离“初”,不离“合”,不离“人”。合初人,也即回归的人。合初人的英文名称是Health culture revival,意即“健康文化的复兴”,缩写简称“HCR”。网址:www.hcr0123.org.cn[2]

本文由2012年12月笔者在“可持续实践与乡村建设”南南国际论坛上的发言稿修改而成,简述了合初人十年来,从创办、成长,到最终以“助力生态人拥有健康幸福人生”及“培育传承耕读文化和复兴生态乡村的新农人”为己任的反思与探索之路。

一.找回本体健康 ——合初人创办初衷

    在把这篇发言稿修改为文章的今天,正是十年前笔者创办合初人心念萌动的那个春天。当年,为了理清自己多年来对个体生命与社会现实的困惑与收获,笔者撰写了一篇文稿《人本之本——健康文化宣言》,这篇文稿在2003年春笔者40岁生日前夕完成,并因此成了合初人的创办宣言。

    笔者认为,当今社会,财富一天天增加,幸福却一天天减少,小到个人、家庭,大到中国,乃至世界,诸多问题与危机的根源在于“人们追求幸福,却不认识幸福的真相,知道以人为本,却不知道人以何为本”,个人身心与整个社会心理、社会文化都一天天变得病态、扭曲。

    因此“健康文化宣言”开篇便提出了“以人为本,人本为何?”的议题,并首次从社会学的视角定义了“健康文化”概念,即“人类社会生存发展的历史和现实过程,积淀在个人和人群的意识、观念、心态、思想、行为中的,与人的身心健康相关的习惯方式及其物化形态”,还提出了“人类社会以人为本,身心健康是人之根本,健康文化为人本之本” 的基本观点。

中华传统文化告诉我们“本立则道生”,为此,“本体健康”成了合初人组织的核心理念,而践行、传承、研究、传播和发展中华健康文化成了合初人的创办初衷。2003年10月,由笔者出资、出房,重庆合初人文化传播社在重庆市民政局以“民办非企业”性质正式注册,成为当时重庆市第二家民办社会科学研究性质的公益机构,主管单位是重庆社会科学界联合会。

十年前的重庆,合初人的观念的确像“三更天打鸣的鸡”,叫得太早,不易招人待见,加上经费匮乏和笔者人微言轻、影响力有限,机构成立之后很长时间,真正的工作人员只有笔者一个人,还是兼职的。2004年,笔者自费创办了中华健康文化网[3],2005年应邀去美国韦伯州立大学中国文化研究中心做访问学者,其间在美国的演讲、授课题目是《健康的免费礼物》,旨在传播:对于人的幸福而言,身心健康、亲情和睦、社会生活和谐的重要性远胜于“物质财富极大丰富”的中华传统文化观念。得到该校师生和文化人的充分认同与肯定。2005年下半年笔者游历、参访了北京、河北、东北、普陀山、成都和川西等儒释道的民间优秀传承。2006年3月,靠笔者自费和亲友的支持,合初人成功举办了以“中华文化与身心健康”为主题的“首届中国健康文化论坛”,国内知名学者和民间健康文化的传承、践行者倾力相助,免费做了精彩讲演,200多名市内外与会者积极参与,反响热烈,并得到市委办公厅有关领导的肯定。与笔者并不相识的民主党派人士,因此在2007年春重庆市两会期间,提案政府应支持我们的健康文化事业,并由两会立案解决,因故未果。

十年前,“健康文化宣言”一文所体现的反思,仅仅是一个普通的知识分子40年中,基于个体生命历程所积累的观察、体悟与思考。十年来,“合初人的反思与探索”,则是以一个小小民间草根组织的公益社会实践,持续着关于“生命正道与社会希望”的行动求索。成长与教训、艰辛与收获、困苦与希望同在,唯有信念与日俱增。

二.农民工的自信之本何在——新市民公益课堂实践的困惑

    从2003年到2006年,做网站、办论坛、走访、访问或者面对面的交流,都仅仅是文字、语言和思维上的,在深入探索和影响社会的有效性上,其局限性很快显现出来。而我们的良知和大脑每天都在接受着这样的冲击:物欲过重、消费过度、精神和智慧贫乏的流行文化,金钱人生、权位人生、功名人生的“成功文化”和“精英文化”,以及两极分化、道德堕落的现实,误导、挤压和扭曲着许许多多普通人的生存状态(尤其是低收入人群,包括人数众多的农民工),严重损害了他们的心理健康基础,即“自我认知和自我认同”……平民文化衰落、病态而无力!“如何让普通民众在健康文化中受益?”这成为我们不能回避的一个现实问题。

为此,合初人的“本体健康”核心理念中,明确增加了“广大普通劳动者的幸福安康是社会祥和之本”这一内涵。我们开始关注一个巨大的社会边沿弱势群体,即农民工的心理精神健康和人的全面发展,并希望协助农民工建立能够应对纷繁城市社会的正面价值观、判断选择能力和生存适应能力。为了他们应得的身份、待遇和尊重,我们称农民工为“新市民”。

2007年7月在没有任何资金支持的情况下,仍然靠笔者自费和亲友零星捐助,合初人成立了一个部门“新市民文化教育研习中心”,组织了志愿讲师和志愿者,并以“0123文化教育民间公益行动倡议”,开始了“新市民讲习所”的公益教育行动。几个月后,偶然的因素,我们的行动得到了时任市委书记汪洋和时任市委宣传部部长何事忠的肯定性批示。一年以后,也即2008年秋,我们获悉合初人的“幸福生活——新市民城市学习计划”(农民工社区课堂)公益项目,可以得到市委宣传部的部分资助。

    2008年秋至2010年夏,我们在三个社区,一个企业进行试点。十多位来自各行各业的优秀志愿讲师,义务为作为新市民的农民工研发课程、开设讲座,有如《幸福人生的九个心理条件》《财富新观念》《新市民职业规划》《一个没有钱的大亨》《与人合作的秘诀》《个人/家庭生活理财》《了解和运用自己的性格》《家和万事兴》《从<论语>中寻求帮助》《我在美国的打工生活经历》《人际沟通》《天大的小事》《如何发现生活中的美》《从农民工到新市民》《社区戏剧工作坊》等近20门课程,受到农民工朋友,甚至老市民和基层干部的热烈欢迎。

    在重庆市扶贫办的支持下,合初人与香港劳工教育与服务网络合作,开发了《进城工作实用知识手册》和《重庆务工前引导性培训·教师跟踪培训及课程开发计划教师用书》,印数1万3千多册,已被国内十多个省、直辖市的31所职业学校与学院广泛使用,在此基础上,笔者主持的省部级社科科普项目《新市民读本——给从农村进城工作、生活的朋友》目前正在计划出版中。

2007年11月中旬,“新市民文化教育研习中心”在重庆的闹市中心区解放碑和城乡结合部的工业区陈家桥镇,与北京打工青年艺术团合作了自编、自导、自演的大型联欢会“为劳动者歌唱”,倡导劳动尊严与劳动文化,上千农民工与市民自发冒雨观看。合初人的农民工学员在“社区剧场工作坊”[4]学习后,自编、自导、自演的短剧、小品,09年参加了北京工友之家举办的第一、第二届“新工人艺术节”,受到一致好评。社区课堂结合社区剧场开设的心理健康课程,以“农民工的心理课”为题,入选中央电视台“感受重庆系列”节目的拍摄,在央视国际频道和重庆卫视多次重播,表达了农民工对文化生活的渴望与参与热情,以及从中体现出的自信心。

    合初人“幸福生活课堂”的农民工学员说:“现在我可以非常肯定:身心健康、家庭幸福比钱更重要”“我们不能让别人把我们当成了挣钱的机器,我们更不要自己把自己当成了挣钱的机器”还有一个残疾农民工学员说:“在这里我感受到了平等和温暖,没有人会瞧不起我,以前我也会瞧不起比我差的人,但我现在不会再瞧不起别人,能够体谅别人的难处”……两年多里,合初人幸福生活课堂直接受益者(农民工和老市民)5000多人,加上几十次各类公益、文艺活动,直接受益人逾万。因教材、手册发送的受益人数待统计。

    在人、财、物极其有限的情况下,在大家的热心参与、支持下,我们做了很多,也收获了很多,这收获中包括自我的成长、他人的信任和社会的赞誉。但是我们却从中发现了一个极其沉重的问题:大部分农民工认为:要改变命运,就必须离开农村,永远不再当农民,农民和农村的消失才是社会进步的表现。他们不喜欢提及自己的农民出身,总觉得农民低人一等,“农民身份的记忆”成为他们最终无法获得自我认同与真正自信的最大障碍。无论我们在课堂上如何从观念、心态上去鼓励他们,最终都显得极其无力。因为有农业、农民、农村那些不堪的历史记忆和衰落现状!因为整个社会心理和社会意识,都充满着对农业、农民、农村的歧视,以及祖祖辈辈作为农民的卑微心理!还因为我们自己不是农民,因为我们不在农村!

三.寻找返乡的路 ——CSA与合初人自然农园

    我们必须走向乡土,我们必须回到农村!

    2009年初,虽然合初人得到了成立近6年来第一笔非私人资助款——市委宣传部给我们社区课堂帮助农民工城市融入的部分支持经费,但我们却开始了金融危机期间的返乡农民工调查,笔者和中国社科院的调查小组一起,回到了儿时的乡村——重庆市长寿区洪湖镇[5],脚踏着最基层的乡村土地,内心从未有过的踏实。要放弃那些艰难取得的成绩以及随之而来的资金和各种支持,虽然看起来我们又将一无所有,必须再次从零开始,但我们却收获了最重要的东西,那就是:更加坚定的信念和越来越清晰的道路。

    2009年“五一”劳动节前夕,在镇政府的支持下,我们的志愿讲师们和镇上的乡村小学一起,联合举办了“乡里乡情——迎五一城乡联欢会”,乡亲们的热情完全出乎我们的意料,镇礼堂的窗户上都爬满了人,透过那一张张或皱巴或稚嫩的脸庞,我们看到了那埋藏在沉寂、衰落乡村中的巨大渴望……这渴望,不是在外打工挣到的钱和盖起来的幢幢新房所能满足的……

    可是,我们如何找到一条返乡的路呢?对大多数人来说,真的是城里什么都好,乡下一点优势都没有吗?这次五一活动让我们意外地找到了清晰的答案。参加活动的志愿讲师们听说镇上有一个“无公害蔬菜基地”,虽然比市场上的普通蔬菜价格贵了一半,却毫不犹豫地超量购买了很多。归途中,大家谈了一路对食品污染和环境危机的恐惧,并且几乎异口同声的说“有什么办法啊,我们在城里,不买超市里的东西,吃什么啊……就是怀疑那些检测商标,也没办法啊!……”做城里人的可怜与无奈尽显无遗!当笔者说出想在乡下租地,种比“无公害蔬菜”品质还要高很多,完全不用化肥、农药和除草剂的生态健康蔬菜时,大家立刻给予了非常热烈的回应,其中有人当即表示,“只要你真种,我肯定真买!”

    著名三农问题专家温铁军教授,在08年就为我们的农民工课堂捐款1万元,热情地鼓励、支持我们的工作。09年春,笔者在北京认识了他的博士生石嫣,时逢石嫣从美国CSA[6]农场实习回来不久,在国内实践、推广CSA的热情和梦想满溢在她的眉宇和言语间,而我则从中看到了清晰可见的回乡之路。循着这条路,我似乎看见了城市的资金、资源和优势要素流向乡村的各种可能性,成立“CSA城乡互助组”的想法由此诞生。恰好这个夏天石嫣来重庆江津某镇挂职,也去了洪湖镇帮我们一起看地,在与她进一步交流后,我决定马上开始CSA的筹备。这是重庆的首个CSA。

    2009年12月我拿出1.5万元租了50亩田地,我们的返乡之路就这样开始了。温铁军教授再次解囊相助,也拿出1.5万元支持我们。随后,我父母捐出1万元,香港岭南大学的刘健芝教授也支持了我们1万元。后来,朋友们又陆续支持了一些钱。第一年除了CSA吃菜户的定菜款,我们全年一共只投入了7万元左右。就像当初针对我们创办重庆第一个“新市民(农民工)公益课堂”一样,针对我们重庆的首个CSA,质疑和反对之声四起:“没钱怎么可能做得起来”“北京才开头,重庆能行吗?”“最多三个月就得收兵”“这点钱要做起来,那就是奇迹!”

    如今,我们的合初人自然农园和CSA已经进入了第四年的春天。第三年末,也就是2012年12月,我们的项目“生态小农的CSA平台” 获得了第二届“中国社会创新奖·入围奖”。对此,我们没有丝毫奇迹的感觉,只有一步步走过来的那种踏实感和信心的收获:“重来一次,我们的启动资金可以更少”,我们确信:因为我们是平常人,所以“只要‘能安心’‘用真心’,我们能做到的,别人也一定能够做到!”

    当然,我们也收获了需要面临的很多问题和更加清醒的反思。

四.从雇佣到合作——实践让我们重新认识小农家庭农业

    CSA模式是消费者与生产者在健康农产品和生态耕作方式上的紧密合作方式。我们的志愿讲师和志愿者是我们最初的几个CSA成员消费者,然后再由他们推荐亲友消费者参与。但谁来生产呢?村里的年轻人绝大多数都去城里打工了,年轻妇女都少见到,几乎只有老人和孩子。而且最关键的问题是,二三十年使用化肥、农药、除草剂的生产习惯,加上已经被污染的土地,使得农民几乎异口同声的摇头说“现在不用化肥、农药哪里种得出东西!”。因此,我们在第一年借鉴了北京小毛驴市民农园的做法,雇佣当地的七八个农民来合初人农园进行生态耕种,在保障CSA定菜成员的蔬菜配送和农民基本收入的同时,通过实践,让农民增强对生态耕种方式的信心。

    一年下来,我们收获了“不用化肥、农药种得出粮食和蔬菜来”“城里人愿意以预付款的方式给较高的价格吃健康菜”的信心。但经济上亏了[7]。凸显出的问题是雇佣生产方式在管理上的障碍。无论是就农业生产本身在季节、时令、时辰等方面的特点,还是留守老人常年的耕作劳动习惯方面,一般生产性企业的雇佣劳动管理方式明显无法适应,连农民自己都说“你们这种上下班‘活路儿’(方言:劳动、工作),就像以前吃大锅饭一样,不亏才怪”。我们由此理解了《一根稻草的革命》[8]的作者福冈正信早年的断言“企业式农业必然失败”。笔者和唯一一个三十多岁又有十几年蔬菜生产经验的农民[9]反复讨论的结果是:农户家庭生产模式才是最有效率的农业生产模式。2011年初,在香港社区伙伴(Partnerships for Community Development ,以下简称PCD)[10]的帮助下,我们去成都郫县安龙村高家(著名的生态农户)考察、学习,结果进一步印证了我们一年实践的结论。

    2011年春,我们决定开始“农户模式”的实验。我们邀请有意愿的农户签订合作协议,农户以自主生产方式,在我们租用、并已经开始脱毒的土地上,按我们的要求生产健康生态蔬菜,生产量由我们根据CSA成员定菜情况,事先与农户商议,由农户自己决定。我们负责土地租金、CSA成员的招募和沟通、蔬菜的配送工具及城区配送,还有农户生态种植的指导、学习与培训,包括外出参观学习、交流。蔬菜定价8元,按3:5分配,农户3元/1斤,我们5元/1斤。

    先拿钱再种地,没有市场风险,自己做主生产计划与劳动时间,按自己熟悉的劳动方式,做自己熟悉的农事,有不离家门的固定收入,多余的菜可以自己吃或喂养自己的禽畜,不会浪费。我们和留守老人沟通,他们明显表示出对这种合作与生产方式的认同,认为比先前的“上班”方式好多了。而且,一旦不用化肥、农药种出作物来了,便唤醒了他们几十年前的耕种记忆,增强了他们的信心。

    我们希望通过“生态小农户”的培养,帮助农户逐渐在自家的田地中,也不使用化肥农药,以增强农户的健康、生态意识和信誉度,增加农户家庭其他健康农产品的收入。还希望逐渐帮助生态农户与CSA消费家庭增进交流与交往,促成生态农户合作社的诞生,最终让农户能直接与消费者对接,自主合作,不仅获得生产收入,还能获得市场收入,并且拥有合作能力和农产品价格的谈判权。这样,我们的第一个目标就能够达到了。之后,我们将以“生态小农的CSA平台”的模式推广和乡土文化的复兴为己任。

    这是我们的梦想,无论想起来、听起来都非常鼓舞人,计划起来似乎也没什么问题。但实施起来,却远没想象的那么简单。一开始,真正参与行动的只有两家农户,之后增加到三户。但其中两家做了半年就被在城里打工的孩子叫到城里去了。还有三家说好了要做,也是城里打工或做生意的孩子反对,主要原因:一是希望父母帮自己带孩子、打理家务或帮助生意;二是怕父母累着,希望他们享清闲;三是农户本人的健康因素、人际关系等等,都会成为影响他们放弃或退出的原因。值得欣慰的是,其中一户去城里的老人,因不适应城市生活,再回来继续参加我们的CSA生产计划,成了目前的生产主力。

 

    农户模式尝试一年半后,有三家农户成为我们较为稳定的生产合作者,2012年8月,我们彻底放弃了雇佣方式[11]。半年多来,所有CSA成员的蔬菜都由合作农户生产。但生产总量还是太小,又因自然灾害,生产量降低,我们失去了一些原有的定菜成员。我们继续在亏损中。但如果农户模式稳定、顺利,蔬菜生产量达到每周400斤,我们就不再亏损,似乎一切就能顺利进行了。

    但是,三年来,可以非常确定的是:城市的健康农产品需求在增加,而逐渐减少的留守老人又在一天天老去,农耕劳动力会越来越少,这是又一个无法回避的现实!中国小农的后继者在哪里?中国农业与农村的明天是什么?

五.助力生态新农人——搭建返乡青年的学习、交流网络

    一个65岁以下的健康留守老人的蔬菜生产量可以高达每周100斤,加上其他家庭的健康农产品,月净收入在1000元左右,年净收入在1万元左右。如果是一对留守老人,年收入则可高达2万元左右,加上没有城市生活消费,没有城市购房和子女就学压力,这样的收入是他们满意的。

    年轻人的生产能力至少可以翻一翻,也就是说年轻人的净收入至少可以在留守老人的一倍以上,但他们却几乎不可能回来。具体原因是:首先主流价值观和城市生活的吸引力,使得即便在乡村的收入和城市收入差不多,他们也会觉得在乡下“没意思”,而且回乡就意味着会失去在城里“有一天也许可以发大财”的希望;其次,即使在城里收入不高,不喜欢所做的工作,过得不如意,也很难回来,因为四十多岁以下的年轻人,几乎都没什么种地经验,考上大学的自然不会再回土地,没考上大学的,包括没考上高中的,也都进城打工了,他们的务农经历,只有上学时、农忙时,偶然回家做做父母的帮手,他们对自己下地农作是没有信心的,而从小父母的辛苦和微薄的收入,以及父母千辛万苦的最终目的就是要他们逃离“农门”的强烈愿望,已在他们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他们会因莫名的惧怕排斥回家务农。

    两家与我们合作的农户在城里打工的儿子,都30多岁,收入不错,自己都买了车,对家乡有一定感情,也对健康、生态和CSA模式有一些认识,对我们所做的事曾经有过兴趣,但他们主要还是做老板的心态,或对“另一种商机”的考察,一看收入太低,商机渺茫,便无心做深入了解了。

    与此同时,合初人年轻的公益人也面临着种种身心内外的障碍,他们的收入和以上计算的农村年轻的农耕劳动力收入差不多,无法承受在城市生活所面临的房子、车子、结婚生子、未来子女教育以及接父母到城里养老的压力,他们在乡村公益工作的去留之间徘徊、挣扎。困惑之际,川渝地区几个另类年轻人的返乡选择,让他们在更加深入的反思与探索中看到了希望。

    四川成都郫县安龙村高家两位老人对生态农耕的执着,加上一本《寂静的春天》[12],让从小接触佛法的女儿高清蓉明白了生态农耕对于地球和生命的意义,她“不愿再在城里过依赖金钱的打工生活”,选择回到土地和父母身边。90后的张桃有着极强的独立思考能力和鲜明的个性,她放弃高考自己找到高家要求学习生态农耕,虽遭父母强烈反对,却最终在两年后用自己的真心和言行感染了父母。重庆綦江县的李刚,有十年城市工作经历,机房的封闭和辐射损害着他的健康,《一根稻草的革命》让他毅然辞去工作,回归田园,并得到妻子的理解和支持。还有华德福学校的老师大风,高清蓉的哥哥高一程……他们对社会的反思和对乡村生活方式的选择,带着对生命意义的深刻理解、对地球生态的高度责任感和对土地的深情,给了合初人年轻的公益人很多启示,让他们看到了脱离城市生活价值主导,回归田园生活的现实可能性,以及其中包含着的对于未来人类可持续生存、生活方式探索的深远意义。而这些年轻的“生态人”面临的种种困境和障碍,让我们更加看清了工作的意义和方向。

    2012年,合初人由PCD资助,开始了川渝地区返乡青年生态农业学习与实习平台“生态农业·新农人实习计划”。该项目以成都郫县高家、重庆綦江李刚、大邑华德福老师大风等几家已经有一定生态农耕经历与经验的农户和非营利农场为实习点,招募如张桃这样有意愿返乡的年轻人作为实习生,帮助他们系统、深入地学习理解生态农业,以及学习如何构建自己未来在乡村的生活。

    第一期,共有6个接待农户、农场和15位实习生。这些实习生中,有大学生、研究生、流水线上的农民工、企业职员和高中毕业的农村青年,他们贴近土地以及与生态农业的缘分各不相同:或因寻找食物的味道,或因寻找心灵家园,或因宗教信仰,或因内心调整,或因返乡,或因反思教育和社会问题,或因关心环保与生态危机,或因关心农村发展等,却都或天真或执着地相信美好生活在田野乡村,而不是城市。

新农人项目启动后,由PCD推荐、香港嘉道理农场[13]资助,我们还开始了“有机水稻、蔬菜的免耕覆盖实验”项目,以期在保护土壤生态、减轻劳动强度和增加农户收入方面进行有效的技术探索,为留守老人和新农人提供技术支持。

万物一体是天理,一切人伦世事当以敬天理为先。开始生态农耕以来,合初人“本体健康”的核心理念中,加入了“自然和土地生态良好,是人类生存之‘本’”的清晰表达,而帮助有生态觉悟、立志以生态生存方式过生态生活的普通人——即“助力生态人拥有健康幸福人生”则成为合初人别无选择的使命。

六.传承耕读文化复兴生态乡村——新农人文化之本

    在实习几个月后的聚会交流时,大家谈到了做生态农业要面临的种种困难:朋友、同学的不理解,父母的反对,较少的同路人,较低的现金收入,农业被主流价值观否定,农村的凋蔽,对农村生活的陌生,内心的不确定等等。重点讨论了“如何与父母沟通做生态农业”“如何寻找支持做生态农业和生态社区”以及“生态农业如何影响爱情观”等,有女生分享说自己的“择偶标准从有车有房,变成有地有木屋,想过简朴生活”。同时,通过观看《未来农场》和《幸福经济学》讨论了石油危机,可持续生活、生态社区、传统文化保护以及如何向中国现存的小农学习等话题,从更广阔的视野、更深入的思考和国际同行的经验中,印证自己的选择所具有的自我与社会价值,并从中吸取挣脱“主流绑架”,践行生态新生活方式、重建乡村生活价值的力量。在年底项目评估时,无论是实习点的农耕导师,还是实习生,都由衷认可这个项目的价值和感谢这个项目给予他们的帮助和鼓励。

    但15位实习生中,因为种种原因,真正选择持续实习一年的只有5位。我们清醒地意识到,在当今中国工业化、城市化的大潮中,在“城市让生活更美好”的主流价值观中,选择这条路,就是选择了不合时宜、逆流而上,在最艰难的环境、条件下坚守人性、良知和责任的生活之路。生态新农人的生命力将源自何处?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要助力和培养走在这条路上的年轻人,营建生态新农人文化,我们明白我们面临的挑战是巨大的。

    中国在乡村生活价值、生态农业与生态社区方面刚刚萌动的实践探索,目前主要来自个人、家庭和公益组织。在乡村普遍衰败,真正的农民组织弱小、困惑、无力的现实中,山西永济蒲韩社区村民自组织[14]却显示出其顽强的生命力,笔者去年春天和近期两次访问该社区后,令人鼓舞地感受到来中国最基层乡村社区的力量和自信心。蒲韩社区自组织15年的艰难历程,让我们在看到中国乡村文明复兴希望的同时,更加深了我们对以“孝道”(孝天地自然、孝族群社区、孝父母老人)“觉生”“乐生”“和生”“耕读传家”为核心内容的耕读文化对乡村社区至关重要作用的认识。以耕读文化传承为基础的社区意识、社区观念、社区关系、社区融入、社区生活与社区工作,应该成为生态新农人培养中的必修课。

    十年来,无论是我们感受到的社会问题,还是机构的成长、团队的建设、人的培养,包括坚守诚信与产消互助等等方面的障碍,究其根本,我们最深的体会是中华优秀文化传承的失落和信仰的缺失。笔者认为:生态原则中,不仅仅有“多样性”,还应该有“传承性”,因为与生命力和生态相关联的,不仅有来自横向的“环境”的影响,还有来自纵向的“种性”的能量,没有生物界各物种来自自身“种性”的有效传承,生物物种的多样性将无从体现。自然生态如此,文化生态也是如此。耕读文化是中华五千年农耕文明生生不息的命脉,她能让我们认清幸福的真相,体悟人与自然的关系,她能让我们找到安身立命之“本”,她自然也是生态新农人的“文化之本”。

    2013年1月,合初人已经将“新市民文化教育研习中心”更名为“合初人耕读书院”,书院将以耕读文化、农耕康复(养生)、农禅生活为主要修习内容,践行、传承“儒道释”为主脉的中华传统文化,同时学习、借鉴生态农耕与生态社区的本土传统与国际经验。2010年创刊并编印过5期的内刊《耕读乐》也将复刊。我们确信,因为逆流而上,生态新农人必然会走在一条艰难、坎坷又漫长的路上,但也必将成为中国生态人真正的希望和典范,因此,合初人耕读书院为自己确立了“培育传承耕读文化和复兴生态乡村的新农人”的使命。

   

2012年春,由于人手紧缺,我们完全停止了城区的农民工工作,与洪湖镇镇政府合作,启动了“幸福生活·乡村课堂”;秋天,为了节省经费,在撤销城区办公室的同时,鉴于理念、价值观、目的相去甚远,我们第N次拒绝了与商业资本和商业企业的合作;生态小农CSA实验项目除了必须成本,只能保障农户收入;来自合作项目不到3000元的机构管理费,要支付机构负责人和行政、财务、CSA项目人员的报酬,缺口之大显而易见[15];有经费支持的新农人实习生项目和免耕覆盖项目只剩下一两年的时间;组织建设正在艰难中前行……但是,更加充沛的信心却像春草一样日日在合初人的心中生发……

    “不认识幸福的真相,如何能找到幸福?不知道‘人的本’是什么,‘以人为本’将如何实现?又将带给人什么?”十年来,合初人正是在对这个问题的困惑与思考中创办的,也是在对这个问题的回答中找到了力量的源泉:合初人即回归的人,回归本初人性,回归本体健康,回归大地,回归自然,回归乡土,回归身心的家园,回归健康的世界生态整体,只有回归,我们才能重获生命的能量,只有回归,我们才能畅行于生生不息之路。

从“本体健康”理念的提出到健康文化的倡导;从帮助农民工成为“新市民”到助力返乡青年成为生态“新农人”;从城乡互助CSA本地化实践到成立耕读书院;从十年前用1万元注册机构到三年前用1.5万元启动生态农园;生态农耕的生产方式从雇佣到合作;“幸福生活社区课堂”从城市到乡村……“更多人在美丽生态家园分享健康幸福人生”已经成为合初人清晰的组织愿景。合初人还将在持续的行动中,不断探索如何不依赖政府和资本[16],如何靠普通人的互助,靠社会力量的支持,靠清醒的信念和本源的力量去持之以恒,走出属于普通人的、健康幸福的生态生存与永续生活之路……

 

 

2013年4月2日完稿,1万余字。

作者邮箱:hcr0123@163.com

手机:18983959001



[1]  NPO:英文全拼non-profit organization,即非营利组织,是指政府以外的,不以营利为目的的,为实现社会公益或互益的组织。应生于17世纪西方工业革命中出现的社会不平等现象,兴起于20世纪80年代。是民间的、独立运作的、有一套自身的运作规则、经营管理理念的组织形态,是公共治理结构中的行为主体之一。非营利组织的出现被理解为政府失灵和市场失灵的产物。合初人目前专职工作人员3人,全职志愿者2人,劳动换食宿实习生1人。2012年12月,合初人获得“第二届重庆市优秀志愿服务组织”荣誉。

[2] 目前正在改版中。预计2013年5月内更换新版。

[3]  2011年因经费和人手紧张等原因暂停,正计划将其中内容合并入合初人机构网站。

[4] 社区剧场:是一种全新的群体心理治疗和社区教育方法,在剧场中,无论地位、财富、学识,每个人都是平等的“人”,社区参与者放松心情、解放身体,学习自信表达,集体创作属于社区人自己的故事。不同于传统剧场以既有剧本出发的方式,社区剧场工作坊可以从参与者中任何一个个体的生命经验及其讲述开始,透过团体的力量驱动个人的心身灵探索,重建人与人的关系,并找回自信。

[5] 洪湖镇:位于重庆北郊山区大洪湖畔明月山以西,笔者的童年和少年时光随父母下放劳动在此度过,是近30年坚持家庭有机耕种的周诗禄老人的家乡。该镇属于长寿区政府规划中的生态农业区,没有工业开发污染,但尚存化学农业与养殖业污染。

[6]  CSA:是Community Support Agriculture的简称,中文翻译“社区支持农业”。20世纪70年代起源于瑞士,并在日本得到最初的发展。是消费者为了寻找安全的食物,与那些希望建立稳定客源的农民携手合作,所建立的农产品生产者和消费者之间的直接合作关系,这种关系具备了大于经济利益的更多社会价值意义。

[7] 合初人净亏10多万元,但保障了农民的收入,8个生产者(包括生产管理人员),年收入人均1万元以上。

[8] 《一根稻草的革命》:“自然农法”的经典读本,是作者(日)福冈正信受中国“道法自然”哲学思想的影响,一生践行自然农法,深度领悟生命、自然与农业奥秘的记述。

[9] 该农民是合初人第一年田间生产的组织者,之前是采用化肥、农药、大棚生产蔬菜的大户。1年后退出。

[10] 香港社区伙伴(PCD):2001年5月由香港嘉道理基金会创办,旨在与中国的贫困、弱势社区及边缘社群一起工作,尊重当地的文化及自然环境,减少不公正,增强社区自我发展的能力,使他们得以自力自主。

[11]  8月初,合初人仅有的两位中年雇佣生产者辞职后,我们不再雇工。此两位雇工为家在外地的农民工,虽然月薪2000元(免费吃住),但仍然比他们在沿海城市打工的现金收入低,这是他们辞职的重要原因。

[12] 《寂静的春天》:1962年在美国出版,是标志着人类首次关注环境问题的著作。它那惊世骇俗的关于农药危害人类环境的预言,在当时不仅受到与之利害攸关的生产与经济部门的猛烈抨击,而且也强烈震撼了社会广大民众。作者在书中所坚持的思想,为人类环境意识的启蒙点燃了一盏明亮的灯。

[13] 香港嘉道理农场:成立于1956年,全称“香港嘉道理农场暨植物园”,原名“嘉道理试验及推广农场”。是香港著名的植物园和教育型农场,致力推广永续农业和永续生活,以及提高大众对生物多样性、人与环境关系等的认识。

[14] 永济蒲韩社区自组织:诞生于中华文化底蕴深厚的晋西南永济市的蒲州镇和韩阳镇,带头人郑冰是当地原乡村小学的民办女教师。该组织发育、成长的15个春秋,具有中国乡村社区自组织成长的典型意义。

[15] 笔者作为合初人的创办人,虽因有关规定不能担任机构法人,但一直担任机构理事长兼管理负责人,是无报酬的志愿者,做着各项具体管理工作和部分项目工作,加之社科院的在职科研工作,长期工作量太大,故再难持久,又因机构管理规范的需要,急需有拿薪酬的专职管理负责人,却因经费缺口无法实现。目前不到3000元的管理费,只能主要用于支付担任部分行政、财务工作,并兼做CSA项目工作人员的报酬。

[16]  “不依赖”不等于“不合作”,更不等于“拒绝帮助”。